当我们谈论“中式教育”时,常常会陷入一种奇特的矛盾。一方面,我们的学生在PISA(国际学生评估项目)等全球测试中屡创佳绩,展现出扎实的基础知识;另一方面,从家长到学生,再到社会舆论,对其的抨击声几乎从未停歇。我们究竟在批判什么?仅仅是“应试”和“内卷”吗?我认为,这背后隐藏着三个更深层次的时代性错位。
第一个错位:选拔功能与培养期望的错位。
我们必须承认一个基本事实:在优质教育资源依然稀缺的当下,我们的教育体系,尤其是高考,其核心功能首先是“选拔”,而非“培养”。它是一套为了在庞大的人口基数中,以相对最公平、成本最低的方式筛选人才的机制。为了实现这种“公平”,标准化、可量化的考试成了唯一的尺度。
然而,作为受教育者的我们,期望的却是一场关于“培养”的旅程:我们希望孩子能发展个性、激发创造力、拥有健全的人格和健康的体魄。于是,矛盾产生了——我们拿着“培养”的理想标尺,去衡量一个为“选拔”而设计的系统,结果自然是满目疮痍。我们批判它扼杀天性,却忘了它的首要任务本就是用统一的标准进行“收割”和“分类”。这就像我们指责一把手术刀不够厚重,无法用来砍柴一样。问题是,我们真的有足够多的“好柴”给每个人吗?
第二个错位:工业时代思维与信息时代需求的错位。
中式教育的底层逻辑,诞生于追赶型的工业时代。那个时代需要的是大量纪律严明、知识统一、能够精准执行任务的螺丝钉。因此,强调记忆、重复和标准答案的教育模式,是最高效的“生产”方式。它在过去几十年里,为中国的快速发展提供了巨大的人才红利。
但现在,我们身处的是一个信息爆炸、AI崛起的时代。这个时代最稀缺的,不再是标准化的知识(因为AI懂得更多),而是独特的创造力、独立的思考能力和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可我们的教育“工厂”还在沿用旧的“生产线”,源源不断地“制造”着工业时代的标准件。这种滞后性,使得教育体系与社会未来的真实需求严重脱钩。我们今天的焦虑和批判,本质上是对未来生存能力的深切担忧。我们害怕孩子“十年寒窗”,最后却发现屠龙之技已无用武之地。🐉
第三个错位:上一代经验与下一代未来的错位。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今天对中式教育批判最猛烈的,往往是70后、80后这批家长。他们自己是这套体系的亲历者和受益者,通过高考改变了命运。但为什么他们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走老路?
因为他们看到了“老路”的天花板。他们凭借“听话”、“努力”和“做题”获得了成功,却也深知自己在这过程中失去了什么——可能是对艺术的热爱,可能是探索世界的勇气,也可能是面对不确定性时的从容。他们不希望下一代只是成为更优秀的“解题家”,而是希望他们成为更完整的“人”。这种觉醒,让家长们陷入了巨大的撕裂感:理智上,他们不得不推着孩子挤上高考的独木桥;情感上,他们却又无比抗拒这座桥的冰冷与残酷。
结语
所以,我们抨击中式教育,早已不是简单地否定知识学习,而是在拷问一个系统性的困境。我们批判的,是一个以“选拔”为重却承载着“培养”期望的矛盾体,是一个用“工业思维”应对“信息未来”的滞后者,更是一个让两代人陷入集体焦虑的“围城”。
真正的出路,或许不在于全盘否定或盲目西化,而在于如何让“选拔”变得更多元,让“培养”回归其本质。这需要社会资源分配的改革、评价体系的重塑,更需要我们每一个人的耐心和智慧。毕竟,打破围城很难,但看清围城的本质,是走出困境的第一步。
兰 亭 墨 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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