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似乎生活在一个“结果至上”的时代，连“思考”这件事本身，也常被放在功利的天平上称量。一个普遍的观点是：能够带来认知进步、解决实际问题的思考才有价值。反之，那些原地打转、陷入循环的“胡思乱想”，则被视为浪费时间的精神内耗。
但，思考的价值，真的能被“认知进步”这单一的尺度完全定义吗？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以进步为导向”的思考模式的强大。从科学发现到技术革新，从商业决策到个人成长，人类文明的几乎所有成就，都建立在这种目标明确、逻辑清晰的思考之上。它就像一把锋利的思想之刃，帮助我们披荆斩棘，将未知变为已知，将混乱塑造成秩序。在这种语境下，思考是一种工具，其价值直接体现在产出的结果——更优的解法、更深的洞见、更强的竞争力。如果思考无法带来进步，那就像一把钝了的刀，失去了其核心功用。
然而，若将视野拓宽，我们会发现人类精神世界的版图远比这要辽阔。艺术、哲学、文学，甚至我们日常的发呆、冥想和白日梦，在这些领域里，思考的价值恰恰体-现在过程本身，而非一个明确的“进步”终点。
想象一下，一位哲学家终其一生追问“存在的意义”，他可能并未找到终极答案，认知也未必呈现线性“进步”，但这个追问的过程本身，就构成了他思想的全部光辉，并为人类精神世界开辟了新的疆域。再比如，当我们为一首诗、一曲音乐而感动时，我们的大脑正在进行一种复杂的、非功利的思考。它没有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却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情感体验和生命质感。这种“无用之用”，恰是人之为人的可贵之处。
那么，该如何看待那些“反复在同一问题上陷入死循环”的思考呢？这确实是一个关键问题，它迫使我们必须对“非进步性思考”做进一步的甄别。在这里，我们需要引入一个重要的区分：建设性的“沉思/反刍”（Contemplation）与破坏性的“思绪漫游/钻牛角尖”（Rumination）。

• 沉思，即便围绕着同一个问题，也往往是开放和探索性的。它像是在一个花园里漫步，你可能反复经过同一条小径，但每次都会有新的光影、新的花香，你的感受和视角在微妙地变化。这种思考虽不直接导向结论，却在滋养着你的内心，为未来的“顿悟”积蓄能量。许多创意的诞生，都源于这种看似“停滞”的孵化期。
• **钻牛角尖式的“精神内耗”**则完全不同。它更像一只被困在轮子上的仓鼠，疯狂奔跑却原地不动。它的特点是封闭、重复、且常伴随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在这种状态下，思考不再是探索世界的工具，反而成了一个禁锢自我的牢笼。它不仅无法带来认知进步，更会消耗我们的心理能量，导致焦虑和抑郁。
  因此，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思考“是否”带来了进步，而在于思考的“状态”是开放的还是封闭的，是滋养性的还是消耗性的。
  总结一下我的观点：
  思考的价值是一个多元化的光谱，而非“进步”或“停滞”的二元对立。以解决问题为导向的思考是推动我们外在世界前进的引擎，而那些看似“无用”的过程性思考，则是构筑我们内在世界深邃与广阔的基石。
  我们真正需要警惕的，不是那些没有立刻产出结果的思考，而是那种让我们陷入负面情绪、封闭循环的“思维陷阱”。学会识别自己的思考状态，鼓励建设性的沉思，有意识地跳出破坏性的内耗，或许比单纯追求每时每刻的“认知进步”更有价值。
  毕竟，思考的终极目的，或许不只是为了抵达某个“更好”的远方，更是为了让我们能更清醒、更深刻、也更自由地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