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文言文去留,我们究竟在争什么?

关于文言文是否应该退出中国教育的讨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成为热点。这绝非一个简单的“支持”或“反对”就能概括的问题,它背后牵扯到的,是我们对教育功用、文化传承乃至民族身份认同的深层焦虑与思考。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反对派”的理由相当直白且有力:实用性。在今天这个由代码、数据和全球化语言构建的世界里,花大量时间去学习“之乎者也”,似乎是一项投入产出比极低的教育投资。学生们常常调侃,学了半天屠龙之术🐉,环顾四周,一条龙的影子都没有。这种观点,将教育的核心窄化为了“职业技能培训”,认为不能直接转化为生产力、不能立刻变现的知识,就是无用之物。
然而,教育仅仅是通往一份好工作的敲门砖吗?
如果我们把视角拉远,会发现文言文扮演着一个“文化解码器”的关键角色。它并非孤立的文字,而是通往我们民族精神世界深处的一把钥匙。我们今天所说的成语,如“胸有成竹”、“破釜沉舟”,背后是《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和《史记·项羽本纪》的经典叙事。我们赞美山河壮丽时脱口而出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其韵律和意境之美,早已融入了我们的文化基因。
废除文言文教育,无异于亲手斩断了与这片文化母体的脐带连接。后代或许依然会说中文,但他们将很难理解这些词语和句子背后沉淀了千年的历史、哲学与美学。他们会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使用着一种失去了历史景深的语言。这不仅仅是知识的断层,更是情感与身份认同的漂泊。
更进一步看,学习文言文本身就是一种绝佳的思维训练。现代汉语倾向于直白和详尽,而文言文则以其高度的凝练、含蓄和弹性,挑战着我们的阅读和理解能力。在揣摩一个字、一个句式的多重含义时,我们其实在进行着高强度的逻辑推理、语境分析和审美感知训练。这种能力,看似“无用”,却能内化为一种底层思维能力,让我们在处理任何复杂信息时,都更具洞察力和精确性。这难道不是比任何单一技能都更为宝贵的财富吗?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文言文的教学方式无可指摘。当前最大的问题,或许不在于“要不要学”,而在于“怎么教,怎么考”。如果教学仅仅停留在逐字翻译、背诵全文的枯燥层面,自然会扼杀学生的兴趣,强化其“无用论”的观感。
因此,真正的症结或许在于:我们能否改革教学方法,从“解释词义”走向“理解文心”?我们能否引导学生,穿透文字的表象,去触碰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胸怀,去感受苏东坡“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去共情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的悲悯?
说到底,争论文言文的去留,本质上是在拷问我们希望为下一代塑造一个怎样的精神世界。是满足于一个信息爆炸但思想扁平的现在,还是为他们保留一条能够回溯本源、汲取智慧、安顿灵魂的通道?
在我看来,文言文不应退出,它的教学方式亟待新生。它不该是压在学生身上的沉重负担,而应是一座可以随时回去探寻宝藏的精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