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的烟斗在窗台上磕了磕，烟灰还没落下，就被一阵卷着雨腥味的风吹散了。他眯着眼，看着窗外那片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雨幕，嘟囔了一句：“这天，跟漏了似的。”
客厅里，女婿李伟正盯着手机，屏幕上花花绿绿的雷达图让他眉头紧锁。“爸，您别担心，我刚看了预报，‘北京应急’也发了提示。咱们这儿地势高，新的排水系统扛得住。”
王大爷没回头，他信了一辈子的，是窗外那棵老槐树的叶子，是胡同口那个下水道旋涡的深浅。“扛得住？”他哼了一声，“你看看新闻，密云那边，四天下了543毫米。这是什么数？这是咱北京一整年的雨水，老天爷四天就给‘报销’了！这叫‘列车效应’，一串雨云追着屁股来，谁扛得住？”
李伟一时语塞。他知道岳父说的是事实。他作为社区网格员，手机里早已被各种数据和预警信息淹没：西太平洋副高异常偏北、燕山山前迎风坡的地形抬升……这些冰冷的专业术语，此刻都化作了窗外那“哗哗”作响的、令人心悸的雨声。他试图用科学解释：“爸，这是因为副热带高压……”
“别跟我说那些高压低压的，”王大爷打断他，“我就知道，水往低处流。咱们楼下张婶家住一楼，那才是水位线。”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一阵惊呼。李伟冲到阳台，只见胡同里的水已经漫过了道牙，正缓缓向一单元的门口逼近。张婶正和一个年轻小伙吃力地在门口堆着沙袋。灯光昏暗，雨势滂沱，两人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走，下去帮忙！”李伟扔下手机，抓起雨衣就往外冲。王大爷也二话不说，披上旧雨衣，抄起地下室里一把闲置的铁锹跟了出去。
雨水冰冷刺骨，瞬间浇透了他们。胡同里的水已经没过脚踝，浑浊而湍急。李伟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是街道办发来的红色预警，要求低洼地区居民做好转移准备。他这才意识到，他所信赖的城市现代化排水系统，在这场千年不遇的暴雨面前，已经濒临极限。
“别从那儿走！水深！”王大爷一把拉住试图抄近路的李伟，用铁锹指了指另一条略微拱起的小路，“跟我走，这条道下面是老的主排污管，地基高！”
李伟怔住了。这正是他手机地图上没有标注的细节。他看着岳父在雨中坚毅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那些刻在岁月里的经验，在灾难面前，是多么宝贵的“活地图”。
他们和社区赶来的志愿者一起，帮张婶家门口筑起了一道“堤坝”。雨夜里，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和雨水击打在铁锹上的声音。当最后一道沙袋垒好，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仿佛打赢了一场艰苦的战役。
雨，终于在后半夜渐渐小了。天亮时，积水开始缓慢退去，露出了满目疮痍的街道。李伟的手机上收到了降雨趋于减弱的官方通报。他默默地把这条信息拿给正在清理院子的王大爷看。
王大爷接过手机，看了半天，然后递还给女婿，缓缓说道：“你们这玩意儿是厉害，能看天。但咱们的脚，得结结实实踩在地上。天会变，这雨以后恐怕少不了，这地上的道道，心里得有数。”
李伟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已经东移的雷达云图，又看了看岳父脚上那双沾满泥水的旧胶鞋，心里明白，未来的日子，既需要屏幕里的科学预警，也需要这双踏在土地上的鞋。因为，城市的“水位线”，不仅刻在地图上，更刻在每一个亲历者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