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古典音乐其实只是奥地利的民族音乐吗？

欧洲古典音乐玩的是三国志——意法德三足鼎立。而德奥音乐直到18世纪才开始产生全面影响，属于三国里的小弟。但它好在卡点卡得比较好，正好赶上了欧洲上升的黄金时代。

这三国如果要用一句话归纳起来，意大利是声乐王国，德奥是器乐王国，法国相对综合但创新能力强。

意大利不作为本文的重点，它其实就是两个阶段，中世纪圣咏和巴洛克以后的歌剧，源源不断地影响整个声乐领域。当然这并不代表意大利的器乐就很弱，17世纪的意大利是提琴制造、演奏和作曲中心，钢琴也是意大利人最先制作的。奏鸣曲、协奏曲都是意大利人先搞起来的，德奥人把它发扬光大。

德奥的影响力大约从巴赫家族开始，老巴赫和小巴赫们，他们随之影响维也纳三杰，奠定器乐音乐的地位。管弦乐组曲与交响曲，形式多样的室内乐。这种类型的创作虽然也会用到本民族的音乐语言，但总的来说跟所谓奥地利民族音乐没有关联。

德国人亨德尔一生创作的是意大利式歌剧，跟德奥民族音乐没关系。

老巴赫的声乐传统来自意大利和法国，他的声乐作品大多是宗教音乐，是中世纪圣咏和法国14世纪新艺术以来的声乐复调的延续。老巴赫的器乐作品奠定了他的王者地位，特别是键盘乐。但其实他同时代的法国人也很厉害，比如库普兰家族、拉莫等。不过老巴赫反其道而行之，把意法玩腻了的声乐复调技术用到器乐当中，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器乐复调。复调音乐不是巴赫的创造，是意大利和法国人玩腻了的。

那下面先说一下法国，再说德奥。

欧洲音乐文化是从南（意）向北（法）影响，当影响到法国北部（比荷也算），法国人创造了新的传统，即14世纪的新艺术。注意在音乐史中“新艺术”不是指新的艺术，而是特指当时突破古艺术（12-13世纪传统）的一种潮流，它直接导致了音乐上的文艺复兴，从欧洲北部再影响到南部。这时还没德奥音乐人什么事。这是法国人的第一次重要创新。

法国老百姓也不甘示弱，他们的民族传统——尚松歌曲影响力巨大。尚松（chanson）是法语歌曲的意思，相当于我们现在宽泛的民歌，有民间歌曲，也有音乐家的创作歌曲，绝对属于法国的民族音乐。但这种民族传统后来也要让位于专业作曲家的创作，文艺复兴以后凸显的是作曲家风格，而淡化了民族风格。

再回到德奥。维也纳三杰创造了欧洲古典音乐的器乐高峰，这时的维也纳是整个奥地利帝国的首都。三杰虽然汇集于维也纳，但其实是有差异的。

海顿大概是土生土长的奥地利人，纯日耳曼人，算是奥地利传统。但是海顿直到去了英国，才打开了思路，写出后期的重要作品，这更加具有国际性。

莫扎特所在的萨尔茨堡是奥地利外省，靠意大利很近。不知道他作为三杰中唯一的歌剧能手是不是与此有关。莫扎特大部分的歌剧都是意大利歌剧，只有个别（如《魔笛》）是德语歌剧。德-法（英）-意是莫扎特自小游历的大致顺序，这种游历奠定了他的国际风格，使他既有德奥人的器乐传统，又有意大利人的声乐传统，同时还有法国人的创新性（这是莫扎特在维也纳不受待见的主要原因），尽管他看不起当时的法国音乐。

贝多芬的祖父是个佛兰德人，出生在如今的比利时，佛兰德乐派属于法国系。当然贝多芬和他的父亲都是在波恩出生的，算纯正的波恩人。波恩离维也纳很远，离比利时很近，基本上属于音乐郊区，如果贝多芬一辈子待在那里，那将一事无成。贝多芬和海顿一样，是维也纳塑造的音乐家，他们谨遵德奥的器乐传统，不太擅长意大利式的声乐传统。正因为如此，才将德奥传统的器乐发挥到极致。人类器乐的顶端是交响曲，交响曲的大本营是德奥音乐，德奥音乐的根基是维也纳三杰。

那以交响曲为例，它的民族元素到底有多少。其实是很少的。以贝多芬为例，他的交响曲强调动机发展式的创作，简单说就是一个简单的乐思进行丰富多样的变化。那这个动机常常是体现作曲家的个性化创作，而不是去民族音乐中寻找素材。只有后来的民族乐派才大量地使用本民族素材，以强调作品的民族属性，因为他们相对于这三国，就如中国早期的中原与蛮夷。所以，意法德三国的古典音乐更多地体现“国际化”风格，就是德国人听意大利歌剧、法国人听德国交响曲，都不会觉得那是外国音乐。

不过也有一些例外，那就是声乐性的作品会带有德意志民族的烙印，因为它的语言在那儿，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口音重，这个没法避免。贝多芬的《欢乐颂》就带有德奥民间音乐风格。

法国在18世纪的音乐跟德奥比较起来，显得有点轻浮。要么是讲究排场的法国大歌剧，要么是华丽的洛可可风格。但法国人到了19世纪毫不逊色。上半场是小年轻柏辽兹轻易杀入德奥人引以为傲的交响曲领域，一曲封神（指《幻想交响曲》）。巴黎系的肖邦、李斯特挤占维也纳三杰的钢琴阵地。为什么要把这两人纳入法国系呢？因为他们要不去巴黎的话，肖邦大概就是个格里格（尽管他也很了不起），李斯特大概就是匈牙利的车尔尼。作为欧洲三大中心的巴黎，当得起此重任。柏辽兹、肖邦、李斯特VS舒伯特、舒曼、门德尔松，也算势均力敌。

19世纪下半场，李斯特“叛逃”至德奥系（他定居魏玛），并与瓦格纳“勾结”（他俩是翁婿关系），加上勃拉姆斯登场，德奥系迅速占据上风。一直到世纪之交，德奥系迎来了第二次黄金时代（第一次是维也纳三杰）。德奥古典就是欧洲古典吗？法国人自然不甘示弱，杀出了一个德彪西。

德彪西体现了法国人的创新性的一面，某种程度他是德奥古典传统的破局者甚至掘墓者，是20世纪音乐的先行者。回过头来，德彪西与上半场肖邦、李斯特时期其实是有联系的。

当然，下半场法国系还有个比才，为法国大歌剧挽回一点面子。

20世纪的现代音乐不太入古典乐迷的耳，但这里也顺便提一下。欧洲音乐三国志受到各种因素影响，面临瓦解。比如大德奥的解体，两次世界大战与各地民族解放运动，美洲新大陆的发展，俄系作曲家的“搅局”，等等。德奥系的新维也纳“小三杰”用十二音砸碎前辈们的勋章，也为德奥系音乐的王者地位画上句号。法国系在20世纪发展得更好，因为他们的创新性正好符合世纪潮流，数得上号的作曲家一大堆。而意大利人则躺在繁荣的唱片和演出市场里，靠先人的遗产躺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