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逛知乎多久了，如何看待知乎如今的氛围？
10年了。
依据“有问题，就会有答案”的名牌片来说，现在的氛围很不“知乎”。
原本应该是“辩题”的问题变成了“命题作文”。
单一片面且充满情绪的回答像病毒一样复制粘贴。
评论区里不尊重逻辑学也不尊重常识的人挤兑正常思考讨论的人。
实用主义键政“缝合怪”越来越多。
唉……
以前知乎的问题是产品和商业不怎么给力，但幸好用户和内容生态是良性互动的，在互联网平台中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今年最明显的变化是因为社区环境变差了，答主们不再发表专业性强的文章，导致知乎的“专业/娱乐”配比完全失衡。
虽然这些问题从三四年前就开始愈演愈烈了，但是我很多次都忍住没有说知乎不好的话，就是因为还有很多答主的回答给了我深沉的慰籍。
我的关注页里原本还有很多依然在坚持输出专业领域知识的、有真才实学的答主，可惜到了今年，知乎给我的感觉就是价值用户在迅速地流失，倾向于理性讨论的用户更加感到孤掌难鸣，干脆沉默、离开。
这个没办法。官方直接下场扼杀理性讨论的空间，就会变成某黄色软件和某红色软件这样的大众舆论场。
如果是一个极力追求客观、理性的社区环境、并且因此经常正反面回答问题的答主，一定会察觉到审核机制的不对劲之处——这个机制会将讨论引导至一个有热度的、有情绪的、不容置疑的“命题”框架内。
在很多对立问题上，任何偏离这个框架的讨论，都会被来自荒原的神奇力量所摧毁。
用户的情绪被国家层面大事件和自媒体左右夹击，产生一轮一轮的“亢奋-期待-幻灭-无力”的情绪循环，然后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愤怒，直到力竭。
今年有几次我打开一个问题，看到提问者写了很多文字来描述自己遇到的困难，这个问题折射出的是一个现实中存在的且值得思考的社会现象。以前这样的问题底下，会有答主穿透文字的局限、展开一整个社会背景，把相关人、事、物的动态分析阐释地清清楚楚。
现在的回答动不动就是清一色的贴标签、定性质、抖机灵嘲讽，抖机灵的方式还都是一样的，仿佛一群成年人吆五喝六地站成一排，比赛谁尿的高、尿的远，这是非常令人厌倦的表演性讨论姿态。
知乎原本是和这种互联网形态背道而驰的，以前我能在知乎看到他人的大量的知识储备、严谨的逻辑梳理、克制的表达和持续的思考，这种高强度的智力付出常常让我肃然起敬，并且这种行为是会被平台嘉奖的。
现在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虽然平台说是鼓励你有所创作，但是实际上的激励机制是扭曲的，平台算法奖励的是速度和情绪强度，而非深度和正确性。一个需要构思很久、需要深度阅读的回答，和一个随手发布但能引爆情绪的嘲讽段子，谁的流量高？看看现在的高赞内容就知道了。
所以我用一种很不文雅的比喻来说，就是很多问题下的回答都只是一场“尿高比赛”，谁的声音最尖刻、谁的姿态最嚣张、谁的立场最极端，谁就能最快地吸引围观、获得喝彩。
新秀答主们不需要动脑筋思考，也不需要关注提问者面临什么样的困境，回答者只要找到一个现成的且广为人知的标签，不遗余力地往上面撒尿，瞬间就能完成一次站队和表态，浑身轻松且爽快。
哪怕是看似正经的回答，很多高赞也只是在用一两个看似高深的概念来框架所有复杂问题，缺乏对问题背景和深度的尊重，只停留在名词堆砌的浅层，但是会被顶起来变成高赞、不断得到更多的赞。
对于专业答主来说，讨论环境恶化太快了，辛辛苦苦写的专业答案无人问津，被流量推广后可能还要忍受评论区随机刷新的复读机，没有智性交互的满足感，还有一定程度的创作风险……
虽然我很想看他们的回答，但我也不忍心让他们写回答。毕竟处于现在的风气下，正经讨论可能是一种赛博自取其辱吧。
如果站在现在回忆过去的社区环境，可以说最初的知乎充满一种复杂而且矛盾的张力。
以前的答主普遍有种“精英主义的傲慢”，比如相信自己的判断和价值观具有天然优越性，身处优势环境的人往往难以察觉这些环境提供的助力，从而将个人成就完全归因于自身能力与努力，因此对“不够优秀”人群产生隐性轻视。
与此同时，他们也有克制的一面，在知识追求上保持谦逊的态度，对真理和深度知识有真诚的尊重，以及遵循着某种“贵族义务”式的道德准则和礼仪约束，不仅推高了知乎在学术方面的讨论水平，也促成了一些良性的公共事件的呼吁，在社区用户的共识中，那些利用自己的优势资源去创造更广泛的社会价值的人是值得褒奖的，所以知乎的人文关怀也并不差。
现在的参与者们的出身成分更加多样，但在精神上面对的是同样一个被解构完毕的世界，传统价值观崩塌，新的信仰并未建立，一个价值真空形成。
技术上，他们精通互联网，熟练使用各种概念和逻辑，这套工具主要被用来识别谎言、规避风险和嘲笑一切，而非真正建立自己的信仰和生活哲学。但在这个崇尚“理性”的社区，却存在着将“理性”等同于“纯粹的技术分析”的倾向，不关注价值的理性，导致理性失去了原有的高级形态，在行为上表现出一种精分的投机性。
复杂的社会问题会让人产生焦虑。这种焦虑太模糊、太庞大，让人无处下手，所以人们开始尝试将焦虑归因于一个具体的外部群体，为集体的愤怒找到一个清晰的敌人，就像为混乱的世界找到一套简单的解释系统。
大多数人都不擅长思考和处理复杂的问题，一种简单、统一的处世哲学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使用同样的梗、同样的嘲讽语气、同样的标签，能迅速证明自己的站队立场，所以在互联网上，愤怒和嘲讽是具有高度传染性和成瘾性的情绪。在快速变迁的复杂局面中，“我才是大多数”能给人带来很强的安全感。
被一个平台淘汰的人会迅速在另一个平台占领阵营，知乎以往的“智性社区”标签被利用，导致新一代知乎用户执迷于“我已然洞察真相”的虚假掌控感和智力优越感，观感就更不好了。
UGC社区的通病不仅是规模与质量、商业与纯粹的矛盾，也是一个价值选择问题。
有张经典的图，我找不到就先不放了，有人知道我想放哪张图可以私发我一下。
活跃用户都是被平台挑选出来的一群人。资本和权力为了自身利益，通过技术和舆论手段，主动选择并强化了“反智、情绪化、对立”的路径，而不是去努力维护一种“理性、包容、求真”的路径，议程设置能够像遛狗一样引导用户的情绪和思想。
在这件事上，几乎所有平台都当仁不让。知乎用户喜欢批判其他平台用户在脑力劳动和情绪管理方面有共性缺陷，但站在智商制高点上去审判别人之前，最好还是先看看自己的生存空间还剩下多少。
在平台已经用户下沉的情况下，更有价值的内容体现在需要实际经验操作的方面，比如如何实现更好的工作模式、得到更好的子女教育回报、做好更合理的家庭资产配比、选择更好的家用产品、吃到品质更高价格更低廉的牛猪鱼肉蛋菜……在这些话题下，回答需要真实、可靠、可行的经验，天然筛选了参与者和内容的质量，讨论的双方都默认“我们都希望生活更好”，利己和利他的发心比较统一。
这种建设性的互动很可贵，就像大家怀念过去的贴吧一样，实际上赞赏的是一种务实、理性、负责任的互联网精神。
很多时候我看着10后的孩子都会想，现在的互联网能给青少年带来什么。
曾经知乎给我带来了对知识、真理的追求和人文思想的启蒙，很多答主至今仍然是我的榜样，现在的青少年打开知乎会收获什么？再扩大一点，以后我们的孩子在互联网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还能像我一样在虚拟空间里感受到人与人之间成熟、务实且相互连接的价值暗流吗？
我觉得是不能再像我小时候那样放任自流了，在这种互联网环境下，以后孩子的起点除了父母的家境、职业等级，又多了一个信息起点。
我得成为孩子的“第一任算法”，在孩子接触互联网的初期，主动给他们推荐、分享那些有价值的社区平台、创作者、专栏，教会他们数字时代的生存技能，学会信息来源的“交叉验证”而不是轻信单一信源、识别情绪化语言和逻辑陷阱、理解算法的运作原理。
过去的不平等主要体现在物质资源，现在的不平等则是在此基础上，叠加了认知资源和精神资源的不平等。
一个孩子未来的视野、思维方式、决策质量，还有早期阶段的心理健康，都会受到他所接收的信息的影响。普通家庭忙于生计的父母，他们的孩子被直接抛给商业算法，他们的起点是一个嘈杂、混乱、扭曲的噪音空间，这会塑造出一群什么样的孩子？
是否重视对他人、对社区和后代的责任，是否重视知识、真理和对人的启蒙，这是一种整体的价值选择，我们是活在这个选择的结果里的。
我也会想在什么样的社会环境下，互联网能再次出现一个“思想广场”般的社区平台，它有着复杂、严谨的内容审核与分发机制，培养社区用户深度讨论的习惯，忍受缓慢的增长和更高的运营成本，但商业变现效率能够奖励它的这种运营行为，流量机制能够反过来推高社会整体的价值审美。
目前我在某些平台上看到了这种微弱的趋势。
我也希望知乎仍然置身其中。